来源:网络  文章作者:佚名

 

模特儿,中国当代的大众情人。从改革开放之初就迈着猫步走上T型舞台,在聚光灯和遮光伞的包围中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


然而,这不是模特儿的全部。二十年代,刘海粟在他的教室里让中国第一代人体模特儿露出了美丽的胴体。今天,人体模特儿身上最后一件轻纱仍然脱得很不轻松。他们是美的化身,是活着的大卫和维纳斯,但由于职业的关系,永远享受不到时装模特的鲜花和掌声,甚至,一辈子注定要默默无闻。他们的奉献,是一次走向艺术祭台的悲壮。


为何想做人体模特儿?


因为有关“人体模特儿奇缺”的报道刊出,记者陆续接到不少读者来信和来电。一则新闻引出如此强劲的社会关注,使记者萌发了作深入采访的冲动。


A先生,1949年生,现为上海某商行的副经理。


这是第一位致电报社坦言欲当人体模特儿的男子。在电话里,他说想当面跟记者谈谈自己想当模特儿的想法。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周日上午,记者如约在雁荡路上一个露天咖啡馆里开始--


这位男子面色黝黑,始终含笑的脸上挂着一丝沧桑感,他说“我于知青年代响应号召去了外地插队,期间做过很多杂活,坎坷的经历令我对人生有了更为真切的认识,并在当地有了一个不错的职位。数年前从外地调回上海后,更是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片刻,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又如是说,“我家住六楼,每天我坚持两步一跨从低楼往上走,并在家里做形体锻炼,这种将锻炼融化在平时必须做的行为动作中,几年来从不偷懒,自感身体结实做什么事都充满信心。看到报上刊登的有关人体模特儿奇缺的文章后,我就梦想能做与艺术沾边的工作。人体是一种诚实坦荡的视觉语言,我愿意在这个领域里实现自己的心愿。如果我的条件并不符合,那么我也不抱怨,因为我已争取过了。我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A先生的达观与开朗,事实上是想证明和在追求他想要做成一件事的过程,而与结果无关。


B先生,1957年生,现在某处当保安。他在电话里说--


“我对人体模特儿的职业向来既感神秘又充满敬意。在观念上我完全能接受,因是单身无牵挂,也不用过多考虑社会舆论偏见上的压力。我是很静的人,原来在手表厂的流水作业上干过很长时间,八小时可以不讲一句话,所以,当模特儿我想呆着不动我一定能做得到。不过我知道,自己的条件不好,体重还不出50公斤。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C女士,48岁,上海某厂职工。她在信中写着--


“--我一人带着读初二的女儿,经济上很拮据,为了培养孩子,我虽有点残疾,但不影响当模特儿。我只有拼命的工作,才能为女儿提供更多的帮助。”


看完了此信,记者的心里像突然吞进了一个酸中带着苦涩的果子,一时没缓过神来。也许带着同是女性的一种在情感上相通的情绪,记者试图与她联系。然而,再翻开她的信,欲从信中找出其电话,则失望了。除了单位名称和姓名外,别无其它线索。于是,记者在拨通了114问讯电话后,才确实了是有此人,但未想被告知这是位聋哑人。出于隐私的保护意识,记者让单位同事转告让她设法和我联系。当晚,一位女姓打拷机给记者,她带着热忱的语气说她就是C的好友,也就是C的代言人,并说C满含热泪地说:“当人知道我是位聋哑人后还会‘要’我吗?”


D小姐,30多岁,某培训中心任职,她在电话中与记者说--



“我不是缺钱花,才想当人体模特儿的。自己琴棋书画都拿得起一点。因为喜欢艺术,常去画廊或去看画展,渐渐地对绘画有了一种亲近的感觉。在画廊里看一些肖像或人体,画家说,你当人体也不错嘛!”


记者在某招聘现场见到过D小姐,应该说她属于在此年龄段颇具风姿与风韵的女性。然而,她的索价也许参照了时装名模,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误会。


与国外相比,我国的人体模特儿处于一种怎样的水平线?其待遇的差异如何?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正在上海创作油画的旅美画家陈逸飞先生。


陈逸飞说,国外做人体模特儿,亦都是兼职的,一般都是源于生活而做,各个年龄段都有,且含有各种职业,包括一些学生,其报酬以一小时约10美金计算。想来在国外作人体,一般也是这么个价。


陈逸飞认为,国外做人体的,多是找不到工作、至少是找不到好的职业的“流浪”人,做人体就业的一种方式。有时当然会出现一些不太理想的模特儿,这时,学生会毫不留情地说,不灵、不灵。然后自己去挑选好的模特儿来画。这样,竞争也就在模特儿中产生了。


E小姐说,我做模特儿已五六年了



90年代的模特儿再也不像以前那种扭扭捏捏的样子了,她们已能从容地面对自己面对现实的一切。据美院老师回忆,80代年伊始,人体艺术上课规矩很大,比如必须三人以上才允许画全裸,画室一概全封闭,不允许参观,不允许采访,更不允许拍照。可现在不一样了。记者为写此报道,曾几次前往几所美院现场采访,之前曾有画家和老师提醒说,模特儿很难打开心扉,更难以接受采访。然而,现实状况却比想象的要轻松得多。


暮冬一个周二上午,在上海戏剧学院一幢灰色的两层楼教室,一阵极富节奏感的音乐从某一教室传出。由当班的舞美系老师李金龙的引荐,记者走进教室。该系的二年级学生正在认真地将画笔在画布上涂色块。在一支300瓦的立式聚光灯的侧射下,一位气质不错的女模特儿坐卧成了一座“雕塑”,彩条布随意地搁在了坐台上,背面是一块颇大的腊染布映衬着人物的画面。


趁着下课的15分钟,女模特儿E小姐顺势披上了件紫绛红的浴衣,轻声地说起了她的经历。


“我从事模特儿职业有五六年了。最初的模特儿体验是在华东师大,现在有几所学校流动着做,而最主要就在上戏。做模特儿之前我在纺织厂当检验工,后来下岗了。因为我从小喜欢艺术,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当人体模特儿,其中有两方面因素,一来模特儿有较宽松的时间可以由着自己支配,不瞒你说,我一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除去当模特儿,还在学素描、书法,间或学着刻印章,我准备明年5月份考上海纺大艺术设计系。所以生活一下子变得很充实。再一方面,我自感天生对色彩具有很好的感觉,当我看到学生一笔笔将自己的形体艺术化的显现于画布上,这种感觉是相当神圣的。经常地来,与这里的老师与学生已有了交流的默契,老师对学生在绘画上启发式地指教,对自己也是一次学习。虽然很忙,但精神上很放松。我现在尚无男朋友,父母也不晓得。”


20余岁的E小姐说着这些话时,脸庞上渗出了小小的汗珠。


这是一间大不过12平方米的房间,虽小但布置得井井有条。靠北面的一排木架一件件景德镇新老花瓶错落有致地点缀其中;小件的青铜雕塑摆件、各种类型的古董杂件,将这间小屋晕染出老上海人家的一丝精细和温情。她拿出了自己的习作,是一幅临帖的篆体,她说练篆体是为了更好地掌握好刻字的基本功。旋即她从木架上放着的一只只印章中拿出了一只让记者看,说这是新刻的。这是件普通的青田石,但见上面刻着的白文是:“惜春”。边款为:“春风得意,喜从何来;天从人愿,人莫负已”。这是她的自撰句,以此为自勉。其篆刻上的刀印章法虽然还欠火候,但她未经老师指点,就大胆创作的胆量,着实可见其泼辣的创造冲动。记者说你不怕一开始就自己随意下刀而影响你以后的治印成绩吗?她说她做什么都喜欢自己摸索,其它并不在意,这样才有劲。学篆刻,是用了一本4元钱的《篆刻入门》的书,便解决了原先难以下刀的技术问题。也许,这就是她敢于尝试新事物、接受新观念的主要因素。她说,她制定了自己的生活与学习规划,每天安排两小时练习素描与中国画;而晚上刻练印章与锻炼,写心得类文章则隔天轮换。


着装得体会透发出一个人的品性与对审美的理解,这方面E小姐显出了她独特的个性。一件紫绛色的圆鸡心领套衫,是羊毛与压力克混合的织物,乌黑且茂密的头发,一个黑白格子花边的橡皮套圈自然随意地将其乌发高高地扎起,是一种散漫中流露出布尔乔亚式的青春气韵。最为出奇的是,一条褪了色、屁股处有几个小破洞的牛仔裤,她用针线在破洞处绣上了在老城皇庙花5元钱买的花布碎片。若不知,人准以为她是坐椅子时粘上的碎布。她说这条裤子她已穿了5年。现下经她这么一弄,却穿出了一种新潮的和前卫的样式。当然这样的穿法,除了勇气还不是人人都合适并能穿出美感的。


E小姐有写心得的习惯,她对生存的自信、对生命的热爱、对理想的追求,对人生体验的感悟,一一以率真的笔触,用钢笔工整地写在了一张张横线格上--“人的品味不同,追求也不同”。


下午,随E小姐原定的日程安排,与她一起来到了衡山路上一家咖啡馆,在那里她又做起了肖像雕塑模特儿,女雕塑家解建陵一边捏着泥巴往木架上堆积雕像,一边对记者说,E小姐的脸部轮廓清晰,学养也好,是艺术家眼里不错的模特儿人选。


女模特儿说,我想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


在采访中,设法与一些模特儿交流,应该说,能坦然面对模特儿职业的人还是不少,然不排除讳莫如深的。可见世俗的偏见依然左右着人们的思维定势。这种偏见,同样具有历史存在的合理性。自1949年以来,国内唯有两本教科书,俄国契司加阔夫的《素描教育大纲》和国内已故画家哈定先生编的《怎样画素描》。美国的《理查·司契米绘画人体》画册,在当时的一些书店里,教师和学生必须打上艺术院校介绍信,方可购买,并且书不上柜。北方画家唐大禧于70年代末为表现英雄人物张志新而创作的雕塑《猛士》,引发了裸体艺术是否能表现真理的争议。


而几乎在同一时期,北京机场候机厅上的大型壁画,由画家袁运甫主持创作,表现生命纯真的傣族妇女沐浴的画面,遭到了当时正在参加全国妇联大会代表的强烈抗议,尤其是云南代表,更是怒气冲冲。后来,作者不得不让傣族妇女披上了件薄薄的衣裳。


如今,人们已能用宽善的艺术的学术的眼光去对人体艺术作科学的剖析。如好几年前在书店里,可随意瞥见女模特儿写的《美的追寻》以及自传体小说《裸体美神》等。90年代从事模特儿经历中,是否也会出现像上辈模特儿同样的写书人?在采访过程中,某小姐就把此心愿透露给了记者,她说,我准备,不,现在已着手在写这方面的文章,到时,我想让你成为我的第一位读者,请你不要放弃对我原稿阅读的兴趣。


孙教授说,人体“名模”没有出现


目前,人体模特儿不是担忧无人肯做,而是差强人意的多于出色的。艺术家们呼吁:但愿人体“名模”不要姗姗来迟。


同时,一些艺术专家还提出了些建议,比如“竞选”等。据说,中国第一位女人体模特儿是一位白俄妇女,且在1920年才迟迟出现。此后,雇用女模特儿,随着中国第一代油画家的诞生也随之诞生了,如北京美专、美术研究所、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上海油画雕塑院等以及一些画家个人的练习与创作都有所使用。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孙心华副教授,曾在90年代初任教务处处长,多次吸收招聘人体模特儿,他亲身过目了一批又一批人体模特儿走过的道路,但他感叹没有出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名模”。为此,他说,随着改革开放的政策优势的体现,在中国人走出国门的同时,也有相当多的国外人士来上海或淘金或开发事业,人体模特儿这行当不一样也可以竞争上岗吗?孙说,曾有一些俄罗斯在上海的打工女专程打听,愿意在沪当一回模特儿。由于种族的人体结构的差异,俄少女的形体、肤色、面部轮廓线等,均与东方人的内蓄、柔和形成较大的反差,而这对于专业人体模特儿来说,其特点是非常难得的。然而,遗憾的是,美院专业单位聘用国外人士担当模特儿,这个先例尚未突破。有人提出,时装模特儿尚且可在国际上频繁交流,近几年我国的时装名模更是在T型舞台上确立了一个东方美女的形象,而外国女模特儿如辛迪·克劳馥等的宣传广告更是家喻户晓。那么,在择优选取我国较优秀的人体模特儿的同时,引进国外优秀人选,这一道门坎真的是那么难?真的是难以逾越的一条沟壑吗?


如何组建一支管理体制完备又具可操作性的人体模特儿队伍,这是业内人士所关心的话题,然而,就此引发的问题思考,还是存在着两种观点不一的看法。


上海戏剧学院杨启和老师认为:若能组建一支人体模特儿队伍,统一价格,按各个学校的需要宏观调控,这样不但学校省心,模特儿的收入也能有一定的保障。对模特儿来讲,如果每天都能排满,一天收入120元,那一个月就能保证有2000多元的收入了。而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的万杰老师则认为,人体模特儿的组建并非是单纯的事情,它既是美学的课题与范畴,又是社会学的题目。那根无形的审美评判与伦理的界线,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社会公众的审美心理定位与道德意识的平衡关系。因此,就纯艺术而非商业化角度去审视组建人体模特儿的一整套管理机制的运作,和对艺术倾向的把握,就非专业美术学院莫属了。对于社会而言,美院亦具有一定的义务和责任。


毛泽东曾说,裸体模特儿不要不行


人体模特儿,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风雨沧桑。早在1912年,刘海粟在开创图画美术院、即后来的上海美专时期,曾这样说:艺术为什么要写人体?我们能自爱尊崇礼教的中国,拼着命去做这件甘冒不韪的事情,实在与我们美术学校的前途关系太大。画活人模特儿的意义,在能表白活泼泼的的一个“生”字。表现其它自然界的万物,也表现一个“生”,却没有人体这样多方面的“生”!因为人体的曲线能够完全表白出一种不息的流动,变化得很活泼,再没有障碍,人体有这种顺从和不息的流动,所以就有了美的意义的价值。


近一个世纪前,刘海粟的一番带有雄辩性的话语,在当时引来轩然大波,之后刘被斥为“艺术叛徒”。但刘海粟不畏艰难据理力争:“学制变更之事,非一局一隅;学术兴废之事,非由一人而定。”这场以反封建为实质内容的风波,以胜告终。当时正值“五四”运动前后,顺应了新思想的潮流。于是,人体模特儿与裸体艺术终于在中国站住了脚 。


然而,封建意识毕竟在人们的头脑里根深蒂固,“四清”运动时期,美术院校被迫停止使用模特儿。这对于油画、雕塑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这期间,中央美术学院闻立鹏不得不上书党的最高领导。1965年7月18日,毛泽东主席批示:此事应当改变。男女老少裸体模特儿,是绘画和雕塑必须的基本功,不要不行。封建思想应加以禁止。于是,在1965年11月11日,有中宣部转发有关文件正式解禁。


好景不长。1966年“文革”爆发,人体模特儿当然被打入“封、资、修”行列,不论真人还是石膏像全都给砸了个稀巴烂。一些美术学校的师生被戴上“资产阶级学院派”的帽子接受批判。在此期间,中宣部的有关人员又以“使用模特儿问题”致函党中央、毛主席。1967年8月4日,毛泽东主席再次作了“画画是科学”等的批示。打这以后,人体模特儿与裸体艺术的使用,又渐渐地在全国一些重点的艺术院校中开展起来。


而真正得以合法存在,却是在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改革开放,社会环境宽松了,中国人的观念产生了变化,也带来了裸体艺术的大发展。首先,北京、上海等一些大城市有美术专业的高校开始了建国以来首次公开招聘模特儿。出人意料之外,报名者踊跃,这是当时刘海粟、李叔同等开创人体写生风气之先的前辈所无法想象的。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教师王邦雄说,1985年初,上海戏剧学院公开招聘人体模特儿时,不到半天,500份报名表已全部发完,报名者中,全民所有制的职工占一半,年龄最小者为17岁,不少人还由丈夫陪着来。模特儿问题的解决,除了有利于基本功训练之外,自然也为创作尝试提供了基础。这时候,在一些美术展览、尤其是一些探索性的展览中,也开始出现了裸体人物作品。虽然其中有人也因种种原因有过争议,但作为一种样式,裸体艺术已逐步进入社会,而且,有的还致力于表达时代的呼声。影响较大的是1988年在北京举办的“油画人体大展”,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展出共18天里,平均每天观众多达15000人次,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进美术馆的大门。


中国的第一次以“人体”为主题的“实验人体摄影展”,于1998年底在广州举行,距油画大展正好是10年,而距刘海粟第一次用人体模特儿已超过了80年,人们对此的反映,却与10年前大不相同--


5天展览时间里,每天3000余人观展。有人还愿花钱买几幅摄影作品回家。而让摄影师感到欣慰的是,相比10年前,人体模特儿的家属与作者发生纠纷的事例,没有出现。10年后,当他们把人体摄影图片挂上展馆时,模特儿配合有加,有的还为自己未被入选展出而感到遗憾。观众能以平静的眼光、平和的心态审视艺术作品,这无疑是社会的进步。


近年来,上海的创作呈现多元的态势,绘画人体已不再让人觉得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东西。当人体艺术升华为精神的唯美力量时,它让人觉得心的深处是纯净和神圣的,它与色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值得引起注意的是,人体美与一些低劣隐晦的作品,被人混淆和曲解,这是非常可怕的。艺术评论家刘传铭认为,在最近的一些大型画展上,出现了一些人形怪异、物体互换组合的抽象作品,如果仔细观察,这里面所含沙射影的内容,倒是充满了不堪入目的性的色彩。往往这类的作品却被归为抽象艺术而堂而皇之地与观众擦肩而过。因此,呼唤认识真正的人体美,并不是一句留在嘴边上说说而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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